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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何益鑫】表象與真實——顏子“聊包養app好學”新論

表象與真實——顏子“好學”新論

作者:何益鑫(復旦年夜學哲學學院副傳授)

來源:《中國哲學史》2022年第3期

摘    要:孔子自道“好學”,又獨稱顏子“好學”。顏子之學得孔子真傳,后世亦多以顏子之學為孔學的門徑。從顏子內部視角看,無論是“好學”,“不違如愚”,“聞一知十”,“不遷怒、不貳過”,“以能問于不克不及,以多問于寡,有若無、實若虛”,甚至“孔顏之樂”,都是對顏子性命狀態的現象描寫,是顏子好學的天然效驗,不是他用功與居心的真實地點。顏子之所以這般,源于本身義理體段之融釋,及其與實踐性命之統一。這雙重的統一性,乃是顏子之學的內在根據,通于孔子“一以貫之”之旨。孔顏由是而學,由是而好學、樂學,以致于“不厭不倦不息不已”之境。清楚顏子“好學”的本質,我們才幹真正“學顏子之所學”。

 

關鍵詞:孔子;顏子;好學;顏子好學論;

 

北宋皇祐二年,伊川十八歲,游太學,胡安寧以“顏子所好何學”試諸生。伊川論云:“圣甜心寶貝包養網人之包養女人門,其徒三千,獨稱顏子為好學。夫《詩》《書》、六藝,三千子非不習而通也。然則顏子所獨好者,何學也?學以致圣人之道也。”【1】即此一句,點明了顏子之學的主旨,確立了宋代道學的宗趣。

 

作為孔子的自得門生與幻想繼承人,顏子向來遭到非分特別的推許。從《莊子》的刻包養一個月畫,《中庸》《易傳》的表揚,到漢代揚雄的“睎顏”說,可謂源遠流長。隨著北宋道學思惟的躍動,顏子之學作為孔門成德之學的代表,更是獲得了儒者的廣泛重視。胡瑗對顏子很是推重。【2】周敦頤也年夜為表揚,他說:“志伊尹之所志,學顏子之所學。過則圣,及則賢,不及則亦不掉于令名。”【3】把顏子推為士人效法和學習的榜樣。又說:“圣人之蘊,微顏子殆不成見。發圣人之蘊,教萬世無窮者,顏子也。”【4】將顏子作為清楚孔子圣道的門徑。據程子所述:“昔受學于周茂叔,每令尋顏子、仲尼樂處,所樂何事。”【5】周子已然以“孔顏之樂”提點二程兄弟悟進道學的本質。要之,北宋初期道學思惟的涌動,主要的表征之一即是顏子之學的凸顯。伊川《顏子所好何學論》,恰是這一時代精力的自我確立和表達。

 

此《論》欲在漢唐儒學的佈景之下,確立道學的最基礎主旨,故其要義有二:一是論定“圣可學”,二是說明“何種學”。前者要在“生知之圣”外,確定“學知之圣”的能夠性,后者則要闡明此學的基礎性質。顏子之學,同于孔子之學。道學家借顏子之學的討論,實是要給孔子之學的品德從頭定位。出于這一關切,伊川此《論》必有所針對,亦必有其局限。其一,其探討的重心在“學”字上。而孔子盛贊顏子“好學”,重點在“好”字上。兩者之間發生了重心的偏移。其二,其對顏子之學的性質的認定,是一個內在的鑒定,與顏子的內心親身經歷或性命實踐不無隔閡。其三,其對圣人境界及為學方式的懂得,依賴于道學對《中庸》《孟子》的解釋,未必合適顏子的自我認知和自我懂得。【6】要之,伊川此《論》的功績,重要是提醒顏子之學的成德性質,至于顏子之“學包養軟體”及顏子“好學”的真臉孔,則尚未有正面的系統的闡明。

 

基于顏子本身的視角,我們可以追問:顏子畢竟若何為學、若何專心?他的身心是什么狀態?他的真實感觸感染又是怎樣?經過此番究查,我們可以區分,什么是顏子性命所呈現出來的“表象”,7什么是顏子內在“真實”的保存活動和保存狀態。事實上,只要從顏子內部的視角,達到顏子內在的真實,才幹真正懂得顏子之學的特質,懂得顏子之所以“好學”的緣由。

 

一、顏子之“信”

 

顏子的抽像,多保存于孔子及孔門門生包養金額的盛贊或描寫中。別人眼中的顏子,是一個牴觸的抽像。看上往愚鈍,卻有“聞一知十”的才能,連孔子都自嘆弗如;最為信實,卻又有“有若無、實若虛”的表現。可是,這些都只是表象的牴觸,背后實是一個內在分歧的顏子。通過牴觸表象的具體剖析,呈現背后真實分歧的顏子,這是我們的包養網站目標。

 

顏子的經典抽像,是一個在孔子眼前唯唯諾諾的人。《論語》記載:

 

子曰:“吾與回言終日,不違,如愚。退而省其私,亦足以發,回也不愚。”(《為政》)

 

“不違”,即“有聽受而無問難也”。【8】從學習的普通過程來說,聽受新的內容,必有一個與既有知識發生碰撞和融會的過程。在這個過程中,思維靈敏的人總能覺察此中的差異,產生迷惑,想要提問以尋求解答。就此而言,善于發問就是一個人聰明的表征。相反,假如一個人不論聽受了什么,只了解唯唯諾諾,從來不會主動發問,那么他很能夠是一個資質平淡的人。因為愚包養網比較鈍,聽不明白、想不清楚,所以沒有迷惑,也提不出問題。恰是就著這個常規的事理,孔子說,顏子看上往“如愚”。但話鋒一轉,孔子換個角度,給出了一個完整相反的判斷。“退而省其私”,“私”指顏子日常的言行作為。【9】看顏子日常的所為,卻又足以發明孔子之意,故顏回其實不“愚”。

 

對于此章,李延平有一段深切的發明:“顏子深潛純粹,其于圣人體段已具。其聞夫子之言,默識心融,觸處洞然,自有條理。故終日言,但見其不違如哲人罷了。及退省其私,則見其日用動靜語默之間,皆足以發明夫子之道,安然由之而無疑,然后知其不愚也。”【10】此解從顏子的才能與境界立論,可謂精辟。不過,我們也可以從用功角度再作補充。顏子本身義理涵泳之深,使其對夫子之言,總能依據已有的見識,得其必定的條理。若當下即能領會此中的奧義,便使義理在內心沉潛,融化于整體體段之內。顏子的“義理體段”(詳后),也借此經歷一番從頭的調順,最終著見于語默動靜之間。當然,我們不假定顏子是“生知”的人。有時,顏子對孔子的教誨,未必當下就有透悉的清楚。但即使此時,他還是不急著發問、致辯或詰難,而是懷揣著這些迷惑,比及退避之后、燕居獨處之時,反復品味、從容涵玩、比類會通,使此中奧蘊盡情彰顯。一旦玩味純熟,這一義理也將融化于整體的義理體段之內,布達于語默動靜之間。故子曰:“回之為人包養甜心也,擇乎中庸,得一善,則拳拳謹記而弗掉之矣。”(《中庸》)所謂“拳拳謹記”,不是指不斷的自我暗示,而是指對“善”的深刻品味和消化;所謂“弗掉之”,也不是有興趣的持守,而是由于顏子早已將之融釋于性命之中,故無所謂“掉”。基礎的意旨,與此處“不違如愚”卻“亦足以發”完整分歧。

 

之所以不急著發問,出于孔門自得之學的請求。子曰:“不憤不啟,不悱不發,舉一隅不以三隅反,則不復也。”(《述而》)朱子注:“憤者,心求通而未得之意。悱者,口欲言而未能之貌。”【11】學者至于憤悱之時,孔子才會給予適當的點撥。這樣的啟發,是為了獲得舉一反三的後果。按這一請求,聽受夫子之言,即使當下有所迷惑,也應通過細密的致思,使問題自行廓清;并通過本身卓絕的盡力,尋求問題的自行解決。唯有盡了本身方面的各種盡力,依然無法解決的時候,才可以向夫子尋求提點。並且,孔子的提點不是問題的結束,而是新的致思活動的開始,順此展開新一輪的思惟活動。這般才是“切問”,才幹“自得”,這是孔門為己之學、自得之學的用功法門。至于顏子,通過本身的盡力,問題總能自行融釋,這就只能歸功于顏子資質之純粹與義理之精熟了。子曰:“回也,非助我者也,于吾言無所不悅。”(《先進》)顏子聽了孔子的教誨,常常都能默契其奧,而得之于己;有所未達,也能通過反復品味,而自行貫通,故“無所不悅”。孔子的埋怨,背后實是無限的歡喜。

 

以上過程之所以能夠,關鍵是顏子已有一個“義理體段”。所謂“義理體段”,指顏子義理思惟之整體性及其內部之融貫性,如人的身體普通是一個有機的活體。前引李延平有“圣人體段”的說法,源于《孟子·公孫丑上》:“昔者竊聞之:子夏、子游、子張皆有圣人之一體,冉牛、閔子、顏淵則具體而微。”趙岐注:“體者,四肢股包養管道肱也。……一體者,得一肢也。具體者,四肢皆具也。微,小也,比圣人之體渺小耳。體以喻德也。”【12】在這里,“具體”與“一體”的差別,在于完具與不完具。歷代注家捉住這一點來懂得,【13】當然是對的。但還要了解,具不具體不是量的區分,而是質的差別。只是“一體”,則手是手之用,足是足之用,不預設彼此之間的協調;由于是不完具的,也就沒有進一個步驟生長的能夠。“具體”則分歧,它是內部完全而協調的,具有持續的活動性和生長性。如一個初生的嬰兒,體貌雖小,但該有的都有了。給一段發育的時間,便可長為成人。假如圣人是成人,那么“具體而微”的顏子(包含冉牛、閔子)即是嬰孩。子夏、子游、子張,終究只能是賢人,顏子卻有成為圣人的能夠。這是顏子“具體而微”的深層意涵。【14】

 

所謂“具體”,起首是指顏子為學或義理的格式或規模。孔子所謂“用行舍躲”,《莊子》所謂“內圣外王”。這種格式是顏子義理之學的內在格式。對于顏子來說,性命實踐具有原初的統一性。任何部分的義理,都是這個統一體的有機組成部門,與其它義理存在千絲萬縷的內在關系(內部調適)。故新義理的出現,對于顏子來說不是量的增添,而無非是在這一體段上添一些子、減一些子;這個體段,依然堅持其統一性、一貫性。此時,新義理的出現,成了義理體段達到自我成長、自我調適和自我懂得的一個契機。【15】

 

新義理的接收,實即融進既有的義理統一性之中,故可以與既有的義理彼此發揮。《論語》記載:

 

子謂子貢曰:“女與回也孰愈?”對曰:“賜也何敢看回?回也聞一以知十,賜也聞一以知二。”子曰:“弗如也,吾與女弗如也。”(《公冶長》)

 

朱子曰:“一,數之始。十,數之終。二者,一之對也。顏子明睿所照,即始而見終;子貢推測而知,是以而識彼。”【16】錢穆云:“十者數之全。顏淵包養網VIP聞其一節,能推其全體。二者一之對。子貢聞此能推乃至彼。”【17】說“終始”,說“全體”,意在表白兩者不是量的區分,而是質的差別。顏子“聞一知十”的才能,是子貢可看而不成即的,甚至孔子也自嘆弗如(一說“與”為認同義)。但顏子之所以能“聞一知十”,不是因為他有超強的邏輯剖析和推理的才能(或許說,重點不在于此),重要是因為他從來不是孤登時思慮和懂得事物。凡是有所思慮和懂得,他都以既有的義理體段為條件和佈景,尋求與新事物的徹底融會。義理融釋于體段之中,即是義理體段之有機的組成部門。由此,推其一端便可見其全體;表現于外,即是“聞一知十”的才能。從這個角度,我們即使說顏子“聞一知百”也未嘗不成。因為借由“聞一”,他的整個思惟世界都可以激發和活躍起來。

 

子曰:“回之信賢于丘。”(《孔子家語·六本》)孟子曰:“有諸己之謂信。”(《孟子·盡心下》)顏子之“若愚”而“聞一知十”,恰是顏子至信之地點。

 

二、顏子之“虛”

 

對顏子的身心狀態,曾子也有一段主要的描寫:

 

曾子曰:“以能問于不克不及,以多問于寡,有若無,實若虛,犯而不校。昔者吾友嘗從事于斯矣。”(《泰伯》)

 

吾友,指顏子。“以能問于不克不及,以多問于寡”,是說顏子博學多能,卻樂于請教不如他的人,相當于“不恥下問”。這當然是好學的表現。至于“有若無,實若虛”,字面是說,明明有了知、能,卻如沒有普通;明明充實飽滿,卻如空虛普通。《孔子家語·六甜心花園本》記載,子曰:“回有正人之道四焉:強于行義,弱于受諫,怵于待祿,慎于治身。”【18】此中的“弱于受諫”,便與“有包養網ppt若無,實若虛”附近。“有若無,實若虛”,不難讓人想到“虛心”。但在現代語境中,“虛心”是指不自滿的態度。僅僅這般,還無法顯示顏子的高超。我們要究查的是,“有若無,實若虛”,究竟是一種怎樣的身心狀態?為此,可以從兩個方面來看。

 

其一,顏子居心于義理,沒有“有”、“實”之念。朱子云:“顏子之心,唯知義理之無窮,不見物我之有間,故能這般。”【19】朱子重要是針對前半句來說的。順此思緒,我們也可以對“有若無、實若虛”有所懂得。對于顏子來說,不是先認定本身之有、本身之實,而后請求本身放下身材,“問于不克不及”、“問于寡”。若是那樣,他的內心便不是通透的,他的性命即是有隔的。事實上,在顏子的心念中,本無所謂人我、多寡、能不克不及。顏子的居心,只是對義理或善的無間的通透。他所關切的,只是義理之地點,只是本身所當行之道。凡是有已得之念,便不是顏子。就此而言,曾子所言乃是顏子狀態的一個內在描寫,而不是他的真實居心。

 

其二,“無”、“虛”雖有“若”字修飾,但它們不是一種類似的表象,恰好是顏子真實的居心。顏子的多知、多能,不是在物理空間中無形事物的堆砌(占有必定時空);他的知、能,在其義理體段之中已然獲得了安頓,與他的性命已然融為了一體。它們內在于顏子的性命之中,其存在的方法是無形的。它們是這般之天然,有事時隨感而應,無事時隱遁無跡。換言之,顏子的“無”與“虛”,不在“有”與“實”之外,恰是“有”“實”自己的存在方法。

 

這種狀態,也可以在孔子身上獲得印證。孔子說:“吾有知乎哉?無知也。有鄙夫問于我,一無所有,我叩其兩端而竭焉。”(《子罕》)“無知”,指孔子內心“不滯于見聞”的狀態。“空空”,歷史上多認為指“鄙夫”的狀態。實則,此章的基礎語境是夫子自道。“一無所有”,前應“無知”的用心狀態,后啟“叩其兩端”的長期包養施教之方,當是夫子的自指。【20】從高低文看,“一無所有”包養違法似乎是說夫子的“待問之道”。但實際上,它或許不僅僅是孔子待問之時的特別狀態,而很能夠是孔子用心的常態。所謂“空空”,不是居心放空本身的聞見之知。之所以“空空”,正是義理精熟之極,又與本身性命完整分歧,甚至化于無形之故。唯其化于無形,故能隨感而應,隨問而答。其應其答,莫不出于義理之體段,亦莫不協于義理體段之整體。孔子的“一無所有”,實即顏子的“有若無、實若虛”。

 

相反,學者若未達此番境界,則義理是一條一條的,身教是一句一句的,事體是一件一件的。義理與學者,是彼此對待的關系。有的時候,義理還能夠給學者形成身心的束縛和壓力。例如,“子路有聞,未之能行,唯恐有聞。”(《公冶長》)《論語》記載門生行事未幾。門人錄此,當然是為了表現子路“勇于行”的性情。但從“唯恐有聞”一句,亦可見子路的局限。孔安國云:“前所聞未能及得行,故恐后有聞不得并行也。”【21】子路的憂心,看似與孔子“是吾憂也”(《述而》)類似,實則有很年夜的分歧。孔子之憂在于修德、講學、遷善、改過之時或間斷。子路卻由于某種壓力,以致于“恐”聞新的義理。這絕不是危言聳聽。這是子路的為學方法所形成的。在未能做到之前,義理對于他來說是內在的請求。一條一條的積累,會一點一點占據他的內心(如有時空和份量),給他帶來潛在的壓力。積累多了,就會形成難以蒙受的負擔。這種狀態表現在外,便是“唯恐有聞”。就像一個背著籮筐撿東西的人,撿到了都往籮筐里放,不久之后便會不勝重負;又如一個消化不良的人,不斷地吃,終究會腹脹難受。子路“唯恐有聞”,恰是義理貯躲過多而未及消化,導致淤塞欠亨的表現。

 

此外,學者若對義理與實踐的關系沒有一個通透的懂得,則其對義理的懂得和學習也是有局限的。子曰:“二三子以我為隱乎?吾無隱乎爾。吾無行而不與二三子者,是丘也。”(《述而》)門生求言語之教,以為孔子之學只在于此。sd包養但孔子告訴他們,言說與實踐本來一體。不要只知“在言語上求高遠”,而不克不及“從行事上求真實”,【22】所謂“作、止、語、默無非教也”。【23】子曰:“予欲無言!”子貢曰:“子如不言,則小子何述焉?”子曰:“天何言哉!四時行焉,百物生焉。天何言哉?”(《陽貨》)子貢的擔憂,誠可見其向學之心。但也表白,子貢對“學”的清楚尚未通透。對于儒者來說,學不是言語的積累,而是借由講論與觀摩,清楚義理、實踐德性。若能明確這一主旨,則知言語講論不是獨一的途徑。故程子說:“若顏子則便默識,其他則不免難免疑問,故曰‘小子何述’。”【24】程子之說,雖出于假設,卻反應了兩人思惟境界的實際。子貢將言語作言語來清楚,雖聰穎過人,也只能做到“聞一知二”。與顏子“聞一知十”,不是量上的不及,而是質上的差別。

 

顏子為學,不會將義理和事體作一條一條、一件一件的懂得。義理之被懂得,是讓它成為了義理體段的內在組成部門;事體之被懂得,是使它成為了性命實踐的分內之事。故顏子的身心,常在“無”與“虛”的狀態。其觸目所及,即是學習的場域,不受限于專門的情勢,不依賴于無限的言說。

 

三、顏子“好學”之本質與境界

 

以上,我們從顏子之信、顏子之虛兩個方面闡明了顏子之學的基礎特征。其實,它們都可以從義理體段之內部調適,及義理體段與實踐性命之統一兩個方面來懂得。顏子之“如愚”,目標是讓所聽聞的教誨在本身的義理體段之中安頓下來,達到義理之內在融釋;進而,將義理切實布達于動靜語默之間,達到義理與性命實踐的分歧。他之所以有“聞一知十”的本領,正基于此。顏子“有若無、實若虛”,不是一個類似的表象。顏子的“有”與“實”的居心狀態,即是“無”與“虛”。顏子對義理的清楚,融釋于義理體段之中,體段之內是完整的和諧;他的義理體段,又與性命實踐達到完整的和諧,性命之內沒有牴觸。前者是義理內部的統一,后者是義理與性命實踐的統一。故顏子身心的常態,便如孔子“一無所有”;但有言說和行為,即是他的性命的天然彰顯。

 

義理體段內部之分歧,義理體段與實踐性命之分歧,這兩重分歧性,即是顏子之學的關鑰,是顏子各種表象的緣由,也是儒家自得的真義。孟子說顏子“具體而微”,這一說法切中了顏子之學的本質。顏子之學,恰是一種“具體之學”。這個“體”包養網單次,一方面如趙岐所說,指“德”的體段;一方面如後面所述,指“義包養妹理體段”。它是顏子為學的基礎,也是顏子為學的主旨。當然,所謂的“具體”,不是說在具體義理及實踐之外,還有一個與之對待之物。這個比方的說法,只是為了更好地表達兩重的統一性。

 

顏子的“具體之學”,與孔子的“一以貫之”相通。子曰:“賜也,女以予為多學而識之者與?”對曰:“然。非與?”曰:“非也。予一以貫之。”(《衛靈公》)孔子之為孔子,不在于見聞資料的廣博,而在于以“好古敏求”的態度,通過對見聞資料的批評性的攝取,熔鑄成一個一以貫之的義理整體,體現出內在分歧的仁道精力。故孔子的“一以貫之”,蘊含了孔子思惟義理的統一性。且據《孔子世家》的記載,此段對話發生在厄于陳蔡之際。果這般,則孔子對子貢的教誨,又有另一層含義。其“一以貫之”,不僅是說孔子思惟義理的統一性,同時也表白了孔子思惟與性命實包養網比較踐的統一性。【25】可見,顏子的“具體之學”與孔子的“一以貫之”,都是強調思惟義理本身內部的協調分歧,以及思惟義理與性命實踐的完整分歧。這種分歧性或統一性,恰是一個有機性命體的正常狀態,也是孔門為己之學、自得之學的幻想目標。

 

如是的為學,決定了如是的境界。孔子曾對顏回的“好學”給過一個解釋:

 

哀公問:“門生孰為好學?”孔子對曰:“有顏回者好學,不遷怒,不貳過。不幸短壽逝世矣,今也則亡,未聞好學者也。”(《雍也》)

 

孔子以“不遷怒,不貳過”標識顏回的“好學”,看上往很平凡,實則很是難。“不遷怒”,除了對本身狀態的覺察、掌控之外,還需事理上的明辨(觀理之長短);“不貳過”,即“有不善未嘗不知,知之未嘗復行”(《系辭下》),除了善惡之真個洞悉,更需性命與義理的通透。此兩者,不是單獨用功之處,實是顏子“具體之學”的天然之效。

 

顏子對本身的為學狀態,也有一番親身的表述。《論語》記載:

 

顏淵喟然嘆曰:“仰之彌高,鉆之彌堅;瞻之在前,忽焉在后。夫子循循然善誘人,博我以文,約我以禮。欲罷不克不及,既竭吾才,若有所立卓爾。雖欲從之,末由也已。”(《子罕》)

 

此章表現了顏子從孔子受學的親身感觸感染。朱子曰:“此顏淵深知夫子之道無窮盡、無方體而嘆之也。”【26】此說未能盡意。從顏子看,“仰之彌高,鉆之彌堅”是他對孔子其人其學的逼真感觸感染。越是切近地清楚,越能體會孔子之真;本身越是進步,越能懂得孔子之高超和細密。“瞻之在前,忽焉在后”,概況是說夫子之道無處不在;換個角度看,未必不是說顏子對夫子之道的發明和貫徹。顏子聽受義理之后,不僅融釋于義理體段之內,更融釋于性命實踐之中。于是,他發現義理無處不在,時時處處皆可識取;後面已見夫子之道,回頭又見夫子之道甜心花園。夫子說顏回“退而省其私,亦足以發”,這即是顏子的“發”。顏子為之不容自已,竭盡了本身的所能,但見孔子峻絕于前而不成及;想要跟上他,卻不得從進之途。【27】這種看上往極悵惘的狀態,實是顏子最為確信而至誠向往的地點。

 

顏子的自道,極抽象又極具體。非進乎其內,深契于夫子之道者不克不及為。而其傳達之難,恰是由于浸潤此中之故。對于外人來說,或只消一個“好學”就可以指涉。但對于顏子來說,真實的感觸感染要具體而豐富的多。“好學”的說法,最基礎不是他真實的居心或在意之處。此番自道,表現了顏子全身心投進于學、浸潤台灣包養網于學,好之、樂之而不容自已、不容暫息的身心狀態。子曰:“知之者不如好之者,好之者不如樂之者。”(《雍也》)假如說“知之”“好之”還有彼此的對待,那么到了“樂之”之后,彼此的對待早已消散。所學完整融進本身,成為本身的內在部門,學者之身心與道合而為一。這種暢達而安寧的身心狀態,恰是顏子至樂之由。《論語》記載:

 

子曰:“賢哉回也!一簞食,一瓢飲,在陋巷。人不勝其憂,回也不改其樂。賢哉回也!”(《雍也》)顏子之樂,恰是基于這種暢達而安寧的身心狀態。這種狀態是自足的,因為它不受限于內在的具體情境;又是不滿足的,因為它總是向著進一個步驟的升進,表現出無限的生發力。由是,顏子的性命表現出了日進不息的氣象。子謂顏淵,曰:“惜乎!吾見其進也,未見其止也。”(《子罕》)看到他一向在進步,看不到他有半晌的懶惰和逗留。這恰是顏子好學、樂學所達到的境界。

 

顏子的境界,與孔子“不厭包養條件不倦不息不已”的性命精力是分歧的。對于孔顏來說,學不是某種專門的活動,已然成為性命內在的展開方法和存在方法。此即孔顏之好學,在此之外,更無所謂好學。

 

四、結語:重構內部視角之需要

 

提到顏子之學,學者多關注顏子的“兩問”:“顏淵問仁”,夫子告之以“低廉甜頭復禮為仁”(《顏淵》);“顏淵問為邦”,夫子告之以包養合約四代禮樂(《衛靈公》)包養意思。但“低廉甜頭復禮”作為修身的法門,并非孔顏的私授;禮樂之損益,也不是顏子所獨與。兩章關乎為學的內容,卻不直接相關于顏子之“好學”。就“好學”而言,重點在“好”,不在“學”。

 

伊川說,孔門門生共學六藝文章,顏子獨能“學以致圣人之道”。這又是在為學的主旨上,樹立顏子與三千子的區分。但顏子之外,果無門生志于“圣人之道”否?孔子素以“志于道”教人,恐不克不及這般認定。故顏子之特別性,也不克不及完整樹立在為學主旨上。

 

其實,顏子與別人的分歧,不在于所學的內容,也不在于所懷的志向,而在于為學的境界。境sd包養界的分歧,又取決于為學的用功路徑和居心差異。子曰:“可與共學,未可與適道;可與適道,未可與立;可與立,未可與權。”(《子罕》)學的是雷同的內容,立的是雷同的志向。這般,也未必可以“與立”,更未必可以“與權”。正如“低廉甜頭復禮”一句,放在孔顏之間,是“心法切要之言”(朱熹);換給別人,或許只是援用古語罷了。

 

故懂得顏子的“好學”,須從顏子性命的內部,探討他究竟若何用功、若何居心,以致于這般好學。從顏子的角度說,“好學”只是一個內部描寫,只是其性命狀態的表象。顏子本身不曾提撕一個“好學”的意念。 他只是以他的方法為學,以他的方法展開他的實踐。在外人,便看到了一個“語之而不惰”、“日進而不息”的抽像。至于“不違如愚”“聞一知十”“不遷怒、不貳過”“以能問于不克不及,以多問于寡,有若無、實若包養甜心網虛”,甚至“孔顏之樂”,也只是他可見的表象。若逗留于這些表象的清楚,我們只能獲得關于顏子的破裂的認識。只要透過差異的甚至牴觸的表象,懂得顏子為學的居心與狀態,我們才幹看到顏子之學的真臉孔,才幹懂得顏子之所以好學。

 

當然,內部視角的重構很年夜水平上依賴于學者個人的懂得。此處的任務,受限于筆者的學力,只能算包養管道是一種嘗試。但無論若何,嘗試是需要的。我們只要透過顏子的各種表象,還原他內在的真實,才幹真正“包養心得學顏子之所學”。否則,執定零碎的身教,終缺乏以契會顏子的真精力。換個角度看,重構顏子內部視角的嘗試,也未嘗不是我們通過學顏子而達到自我懂得的盡力。

 
注釋
 
1 《河南程氏文集》卷八,《二程集》,中華書局,2004年,第577頁。按《四書章句集注》的轉引,此句“何學也”之前為胡安寧之題,“學以致圣人之道也”以下為伊川所答。參見朱熹:《四書章句集注》,中華書局,1983年,第84頁。
 
2 胡瑗說:“夫顏氏之子者,即孔門之高包養網車馬費弟,亞圣之上賢。”(《周易口義》,《四庫全書》經部第6冊,臺灣商務印書館,1987年,第529頁)
 
3 周敦頤:《周敦頤集》,中華書局,1990年,第23頁。
 
4 朱子注:“故因其進修之跡,而后孔子之蘊可見。”(《周敦頤集》,第37頁)此一說法,同程子“仲尼無跡,顏子微有跡”之義(《河南程氏遺書》卷五,《二程集》,第76頁)。
 
5 《河南程氏遺書》卷二上,《二程集》,第16頁。
 
6 伊川的做法,是以后人的觀念對顏子之學作了某種意義的重構。有的時候,用后來的概念,確實可以更清楚地呈現現代的思惟,甚至有能夠比歷史上的思惟家更清楚他們本身的思惟。但這一做法需求足夠審慎。因為人畢竟是通過語言和概念來思惟的。概念是時代思惟的精華。當“性與天道”的概念還沒有凸顯本身、展開本身的時候,孔子和顏子是不會從“盡心-知性”的角度懂得甚至表達他們的為學路包養網車馬費徑和境界的。但這不代表他們對此無話可說,他們完整可以有另一套自我懂得和自我表達的途徑。這種基礎路徑的差異,比任何具體的論斷更為最基礎。這才是我們應當往盡力呈現的東西。
 
7 本文所謂的“表象”,僅僅意指“概況呈現出來而為別人所見的現象”,是相對于“本身內部真實的保存活動和保存感觸感染”而言的,分歧于東方哲學史上的“表象”概念(如康德意義上的)。當然,“表象”也不是“假象”,它是真實顯現的現象。
 
8 朱熹:《四書章句集注》,第56頁。
 
9 注家對“私”有分歧懂得。孔安國云:“察其退還,與二三子說釋道義。”(皇侃:《論語義疏》,中華書局,2013年,第32頁)朱子云:“私,謂燕居獨處,非進見請問之時。”(朱熹:《四書章句集注》,第56頁)錢穆認為,“私”指“私家言行”(錢穆:《論語新包養俱樂部解》,三聯書店,2005年,第35頁)。
 
10 朱熹:《四書章句集注》,第56頁。
 
11 朱熹:《四書章句集注》,第95頁。
 
12 邢昺:《孟子注疏》,北京年夜學出書社,1999年,第77頁。
 
13 問:“顏子‘具體而渺小’,微是渺小或隱微之微?”曰:“微只是小,然辭意不在小字上,只是說體全與不全。”(黎靖德編:《朱子語類》卷五十二,《朱子全書》第十五冊,包養網ppt上海古籍出書社、安徽教導出書社,2短期包養003年,第1748頁)
 
14 據《韓詩外傳》卷七,孔子游于景山,子路、子貢、顏回各言其志。孔子最后評價道:“圣士哉!年夜人出,小子匿,圣者起,賢者伏,回與執政,則由、賜焉施其能哉!”言下之意,孔子認為顏子有成為圣人的能夠。
 
15 新的義理,與已有的體段有一個磨合的過程。若新義理與舊體段之間相合,新義理便天然統合到舊體段之中,構成一個更為豐富的新體段;若新義理與舊體段相違,那么便要借此契機從頭檢查、調整舊體段,以求更換新的資料。這個過程,類似于伽達默爾所說的“視域融會”的過程。
 
16 朱熹:《四書章句集注》,第77頁。
 
17 錢穆:《論語新解》,第117頁。
 
18 定州竹簡《儒家者言》:“強于行,弱于辭。”與之類似。
 
19 朱熹:《四書章句集注》,第104頁。
 
20 焦竑《焦氏筆乘》云:“孔子言己空空無所知。……蓋孔子自得其本意天良,見聞識知泯絕無寄,故謂之空空。”黃式三《論語后案》云:“空空如,自言心之虛也。”黃懷信云:“此指‘我’言,承上省‘我’字。舊以為指鄙夫,非。”(俱參見高貴榘:《論語歧解輯錄》,中華書局,2011年,第469頁)
 
21 邢昺:《論語義疏》,第111頁。
 
22 錢穆:《論語新解》,第186頁。
 
23 朱熹:《四書章句集注》,第99頁。
 
24 朱熹:《四書章句集注》,第180頁。
 
25 參見何益鑫:《“一以貫之”:孔子仁道的開顯與言說》,《云南年夜學學報》2016年第5期。
 
26 朱熹:《四書章句集注》,第111頁。
 
27 程子所謂“年夜段出力不得”(朱熹:《四書章句集注》,第112頁)也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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